甘肃积石山临津古渡始于汉代,繁荣于唐宋时期,从汉朝到明清以及近代,一直是黄河上游的重要渡口。西进新疆,南入西藏,成为远上黄河、横跨甘青的著名古渡之一。古代征战西域,从哪里过黄河是一件不得不未雨绸缪的大事,避开那一条条汇入黄河的支流而选择黄河上游的临津关渡河,无疑是一种简朴的智慧。千百年前的丝绸古道上,巍巍积石雄关旁,昔日叱咤风云的临津关,如今只留下了两座不朽的石墩、一条粗壮的铁索和人们永远的怀念与记忆。
只要有一个渡口,多么宽阔的河面还不是可从容穿越?
在家中,从一家网站给孩子下载儿歌,无意间听到一首《黄河边的山里娃》,歌词很优美:“我家住在黄河旁,水也黄来土也黄。吃的是黄米饭,住的是黄土房。不知道山外啥模样,只看见黄水长又长……”
“黄米饭”、“黄土房”,女儿听了没有一点触动,但一听到“黄水长又长”,她却眉开眼笑起来。我知道,这也符合盛夏时节黄河穿兰州城而过的浩荡景象,小家伙稚嫩的心灵,自然觉得亲切可感。周末,阳光晴好,再带女儿站在水车园右侧的河滩——骚狐子滩上看水鸟,她却皱起了眉头,因为她看到的黄河分明像淡蓝的缎带向前滚动,哪有“黄水长又长”的模样呢?
这首儿歌的歌词作者一定是山陕交界地带的人吧?“黄米饭”、“黄土房”、“黄水长又长”正是那里沿岸的典型乡村意象。不知怎么,忽然想到记忆中的甘青交界处黄河沿岸的村镇,如果用儿歌来描述,我们应该选用怎样的语言呢?最先映入脑海的是峡谷中碧绿河水奔涌的浪花,然后是大大小小的清真寺闪耀的金顶,藏传佛教寺院中长明的酥油灯,还有那肥香的手抓羊肉,甘洌的青稞美酒,最后是漫起的一支花儿和一把像河水一样冰冷的刀子……
甘青交界地带悠久的人文历史,独特的民族风情让我着迷。看到记者在QQ空间里写的“说说”后,积石山县的文联主席马德虎留言说,来我们这儿吧,领你去大河家镇的临津古渡,只要有一个渡口,多么宽阔的河面还不是可从容穿越?
马德虎的话具有强烈的蛊惑性,等不及春暖花开,1月21日,记者随即驱车前往大河家镇。
早晨8时30分,记者从兰州出发,沿着兰临高速疾驶,从临夏市的路口出高速,再转向省道309线的临大公路,去往积石山保安族东乡族撒拉族自治县。
驱车3小时后,我们便到达了积石山的县城吹麻滩镇。
见到马德虎后,他并没有先陪我们去大河家,而是领我们去了县城的大禹广场。在广场的中心位置,矗立着一只巨型的陶罐雕塑。马德虎说,它复制的正是在积石山县出土的国宝级文物“彩陶王”彩陶瓮,1950年4月,它出土于三坪村,甫一面世,它精美绝伦的造型和图案,就赢得学者们的惊叹,被誉为中国的“彩陶王”。这只彩陶罐现藏于中国历史博物馆,并多次代表国家文物精品赴国外展出,1990年,它的图案印制成面额为30分的纪念邮票发行。从此积石山县也因“彩陶王”这张精美的名片被越来越多的人熟知。
马德虎先生介绍说,这只彩陶瓮意味着积石山的人文印记可以追溯到远古时期。专家们确认,具有考古价值的文化遗址多达140余处,广泛分布着新石器时代中晚期的马家窑文化马家窑类型、半山类型、马厂类型和齐家文化、辛店文化的古文化遗址。
它与我们要去的临津古渡有什么关联呢?
尽管有天堑分割,但文明之光却在甘青的黄河两岸同时闪烁
马德虎说,积石山县的古文化遗址不是孤立的,据考古调查,早在新石器时代晚期甘肃和青海之间就存在着一定的文化联系,以甘肃为中心的马家窑文化和青海的宗日文化存在着一定的传承关系,著名的齐家文化同样在青海境内也有广泛分布,分布于青海民和的青铜时代喇家遗址,与临夏境内的齐家坪遗址同属于齐家文化。
这些众多的古文化遗迹,充分说明早在新石器时代晚期,甘肃与青海之间就已经存在着一条文化传播路线和交通路线,为以后的丝绸之路南道、唐蕃古道和甘青茶马古道的形成和发展奠定了基础。
此时我才知道马德虎说的这席话的深意。尽管有天堑分割,但文明之光却在甘青的黄河两岸同时闪烁,这是因为昔日的先民们找到了连接它们的纽带——渡口。
在这样一个文化底蕴如此深厚的积石山,那么曾经威震四方,至今都还被人们牵挂的临津古渡到底是什么模样,我们则更期待揭开它神秘的面纱。
随后我们从县城出发,西去前往车程不到三十公里的大河家镇。
“浮云白日,山川庄严温柔”,一路上山路转了一道又一道的弯,路的两边是绵延而至的村庄。虽是寒冬,层层梯田却不是单一的苍黄色,前几日未消融的白雪与黄土相间,像极了国际象棋的黑白棋盘,闪闪发光。
积石山的县名来自于小积石山,我们很快就看到它的身影,宛若一条赤龙在大地之上游弋。真像临夏作家钟翔所写“积石山仿佛是用石头垒起来的,大河中、山沟里,尽是奇形怪状的石头,牛大的、羊大的、鸡大的,都有。”马德虎说,别看小积石山只是祁连山的余脉,如果从自黄河出山口大河乡的关门算起,向南至马龙沟关滩一带,小积石山从西北到东南延伸的长度有50公里,最高处的海拔4309米,平均海拔达2200米。如果用雄奇、嵯峨、高拔形容它绝对不为过。
车内,马德虎谈笑风生,向我们讲述着生活在积石山下的保安族、东乡族、撒拉族同胞的饮食、习俗与文化。
山间公路一会儿便拐向河谷,我们看不到黄河的身影,听不到它的水声,但我们知道,它一定在那里。
大河家镇,是一座有着独特魅力的小镇。难怪作家张承志在《大河家》的散文中开篇就点明:“大河家是一处黄河渡口。年年放浪在大西北的黄土高原之家,大河家便渐渐地成了自己的必经之地。它恰像那种地理老师不懂得、暗中的地理枢纽;虽然偏僻贫穷,不为人知,却比交通干线的名声更自然更原始。不露痕迹地沟通着中国。”
但今天的大河家街上的各色店铺一家挨着一家,挤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听闻这儿人们操着两省四县(永靖、民和、循化、化隆)的各种方言,广场上一辆接一辆驶出的长途车……这让我们感觉到它除了无所不在浓郁的伊斯兰文化的风情之外,也多了几分尘世的繁华。
下车沿河步行,首先看到的便是一座沟通东西的拱桥。站在桥上,本来和煦的阳光被大风吹得一去无踪,我们沿着河坝找到平缓处下行到镇边河滩,终于见到了临津古渡的真实模样。
没想到!意料之外!昔日叱咤风云的临津渡,如今只留下了两墩石锁和一条铁索。
眼前之景,只能用苍凉来形容。广袤的苍凉。
临津渡口因为刚才所去的黄河大桥的修建,早已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就剩两墩石锁还依然挺立在黄河的南北两岸。
仅剩一条胳膊粗细的铁索还依旧垂向河水,在水中央激起层层的浪花。
黝黑的铁索像一条刃线,出现在油画美景的画框中,强调着它的存在
黄河北面的石锁,在河坝的下方,在河滩之上,高10余米的石锁尤为突出,黄河南面的石锁,被一片同样高度的青杨林所包围,如果不是冬天树叶凋零,那么石锁所有的坚硬,怕是早已溶于了繁密的绿色之中。黄河是这里的分界线,北边是线条分明的赤色山脉,南边是城镇,黄河自西向东流淌着。正是有了这一条天然的分界线,区分开来的,就不仅仅是黄河有两岸而已,这南北两岸,却也正是黄土高原与青藏高原的分界。河之南,是正宗的黄土高原,就像童谣里唱的那样,黄黄的河水,黄黄的山,光溜溜的山上是黄土;河之北,石滩草甸,山上枯黄的草丛中依旧泛着青绿。这里是两大高原相交碰撞的地方,是存在奇景的地方。
黝黑的铁索像一条刃线出现在油画美景的画框中,强调着它的存在。这条刃线让我们想到临津古渡的意义:它所处的区域正是位于北方游牧文化和中原农耕文化的接壤地区,存在一条广阔的文化交界地带,这一交界地带多族群杂居、多宗教并存、生计方式多元。可以说是文化景观异彩纷呈之地,同时又是多元文化争锋之地。临津古渡虽小,却连接着甘肃、青海、新疆、西藏,乃至更远的中南亚地区。
据专家们的考证,临津古渡始于汉代,在唐宋时期达到鼎盛,从汉朝到明、清以及近代,一直是黄河上游的重要渡口。
在史书上,它也绝对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地理名词。
它和凿通西域的大名鼎鼎的张骞联系到一起。张骞两次出使西域,都是在临津古渡(今积石县大河家)渡过黄河入湟中,进入西域,往返路都经河州。汉武帝开通丝绸之路后,临津古渡最终成为丝绸之路南道的必经之地。
到了隋代,大业五年(公元609年)三月,隋炀帝杨广亲率文武百官、嫔妃侍从,浩浩荡荡从长安出发,经扶风、陇狄道,出临津关渡过黄河到西平郡(今青海西宁市),作好了出征吐谷浑的准备。
甲胄鲜明、刀枪锃亮,人马雄壮!今天这个寂寥的古渡在那时涌进40万之众,恐怕连奔流不息的黄河都会被堵塞吧?隋炀帝到了西平郡,绝对有点踌躇满志的意思,你看他围猎拔延山(青海化隆县),入长宁谷,过星岭到浩门川(大通河谷),率大隋的军队将吐谷浑王伏允包围起来,最终破其都城伏城,降伏其众10万余。
隋炀帝攻灭吐谷浑后,这一支浩荡的西巡队伍并经大斗拔谷(今甘肃民乐县东南甘、青两省交界处的扁都口隘路)再次回到甘肃境内。在今天张掖的山丹的焉支山(今甘肃山丹县境内),好大喜功的他搞了一次“万国来仪”的盛大排场,接见了高昌、伊吾等西域的二十七王及使者。
但在临津古渡,人们更多传诵的却是大禹导河的美名。
站在河边向对岸望去,一座山峦像巨型的屏风阻挡了视线,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珍珠崖”,实际上它却是削壁千仞,似乎随时都会崩倾。在正午的阳光照射下,赤色的石崖隐灿若明霞,呈现出丹霞地貌独有的特征。
马德虎说,这里正是相传大禹导河的地方。按照流传的民间传说,因为小积石山阻挡了黄河向东而去的步伐,大禹才决定在这里率领百姓开山劈崖。大禹导河的行动遇到一条恶龙横加阻拦,他一怒之下,便劈死恶龙,恶龙身上流出的血染红了这积石山脉。珍珠崖上石层层叠叠的崖壁纹路,就是大禹凿山导河时留下的斧痕。正是疏浚了这积石山的临津关,黄河便由此从青海省顺畅地流入了甘肃省,而大河家镇便是黄河流入省内的第一站。
想到大河家这个风情万种的名字,正所谓:大河家,大河家,大河之畔是我家
渡口,渡口,有河才能渡,有船方能驶。用船载物,联通各方原就是设立渡口的本意。
明朝在渡口上设官船2只,水夫20名。清代改为民渡,置官船1只,一直沿至中华民国。1957年,打制可载人畜摆渡的船1只。1965年打制可载渡小型机动车辆的船1只。1969年又更新船只,改进维修渡口设施。1979年又打制了载重16吨渡船1只,一次可载2辆中型汽车或100人渡河。一直到1988年,在渡口建设了大河家黄河大桥,由此这历经千年的临津渡口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古老的临津渡结束了靠船摆渡的历史,天堑变为通途。
如今与古人相比,过黄河已成为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只需分分钟。但临津古渡作为人类文明交流的孔道,在历史上起着不可低估的作用,应永远铭记。
在大河家镇的街面溜达,积石山独有的蛋皮核桃、花椒被商贩装在编织袋里敞口摆放,空气中弥漫着它们特有的香味……
临津古渡便和大河家镇难分彼此,水乳交融,千百年来,它以水运沟通着陆运,以中原沟通着西域,以中国沟通着中南亚。唐时,汉藏互通友好,丝绸之路和唐蕃古道上来往的使者、商贾络绎不绝。北宋熙宁年间,大河家古渡边设有茶马互市的榷场,各族人民和平贸易,明清时期,商贩们从兰州、四川、陕西等地运回丝绸、布匹在大河家销售。民国时期,在大河家经营棉布、杂货的“永盛茂”、“兴盛福”、“全盛祥”商号在当地皆颇有名气。
有一首临夏花儿反映了过去大河家交通状况的落后,也从一个侧面揭示了当时古丝绸之路上的繁忙景象。 “大河家里街道牛拉车,车拉了搭桥的板了;你把阿哥的心拉热,拉热者你不管了。”
“临津古渡”的斜对面是青海省民和县的同样出名的古镇官亭,远古时代的灾难遗址喇家遗址及世界上历时最长的土族狂欢节“纳顿”,是外地人来到官亭的最好理由。
古有“官亭伺候”之说,对官吏的迎送都是在此地,可见当时此处往来的繁荣。而现今,官亭伺候的具体地点早已无法确切考证,我们便转身进了旁边的村子,高大粗壮的古树,荡着一只秋千,本想寻来主人家的孩童荡秋千来拍照留念,可惜大门敞开,家中却无人在,我们都笑叹:这不是夜不闭户,是日不闭户咯!
再回到大河家镇,已是夕阳低回。
到了大河家又怎能不提保安族折花腰刀的美名,早在2006年,它的制作工艺就被列入国家非遗名录,它用七种不同的钢材淬炼经八十多道工艺制作而成,在刀刃上,便自然形成了不同的花纹,纹路刀刀不同,且不会随着使用的磨损而消失。在它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冶洒力海的店铺里,我们看到了“波日季”、“雅乌七”、“双落刀”、“一道线”、“什样锦”、“鱼刀”等四十余种不同的刀具。
刀身上优美的水纹让人想到了清凌凌的黄河水,这些刀匠的前辈中一定是从身边这条大河的奔流中汲取的灵感吧?
想到大河家这个风情万种的名字,正所谓:
大河家,大河家,大河之畔是我家。
文/ 本报记者 刘小雷 图/ 本报记者 周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