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春天,魔岩文化同步推出了三张专辑,窦唯的《黑梦》、何勇的《垃圾场》和张楚的《孤独的人是可耻的》,“魔岩三杰”从此成为中国摇滚史的一个重要符号。2014年冬天,一个手握鼓棒的男人,戴着压得很低的鸭舌帽走上第二季《中国好歌曲》的录制舞台。歌曲表演结束,当他说出自己的名字“赵牧阳”时,节目导师刘欢和羽·泉陡然从座位上站起。
节目播出后,圈内人士陈震发微博感叹:“如果《黑梦》、《在别处》这两张专辑里的鼓不是赵牧阳打的,还会如此叩动人心么?”低苦艾乐队、痛仰乐队、周云蓬等正在活跃的独立音乐人纷纷转发这条微博,许多当年的摇滚乐迷也在微博下留言感慨。他们好奇,赵牧阳——这个曾先后加入过鲍家街43号、超载、苍狼、呼吸等摇滚乐队,并参与窦唯《黑梦》、许巍《在别处》及张楚《姐姐》等歌曲录制的“摇滚鼓王”——他消失的十几年,到底去了哪里。
录百张专辑没拿过版税
2014年12月23日,“鼓三儿”张永光去世的消息让许多音乐人和乐迷震惊,事实上,就在两天前的21日,赵牧阳录制《中国好歌曲》节目时,刘欢还曾提到这位著名的摇滚鼓手。年轻时的赵牧阳,曾经向当时就已颇有名声的前辈鼓三儿请教,那时他刚刚被常宽从西安带到北京,加入常宽的宝贝兄弟乐队做鼓手。刚到北京将近一年的时间里,赵牧阳吃住在常宽家里,至今回想起来,赵牧阳依然觉得那时的生活是幸福快乐的:“虽然不能挣到很多钱,但每天都活在音乐中,每天都在和乐队的伙伴做音乐。”他们常常去沙龙开party,乐队们轮流上台唱歌、玩音乐,卖票给观众,收入场地拿走三成,剩下的给乐队,乐队大家一起来分这些钱,“演出完一个乐手能分到30、50元就算可以了。”然而,这些薪酬并不能支撑赵牧阳在北京的生活。1989年,他被文化部特招进入东方歌舞团担任鼓手,第一个月的工资是500元,可在那儿呆了三年之后他还是决定离开:“歌舞团会去国外演出,或者就是一些外国使者到中国,我们去给他们演出他们国家的曲目,民间的音乐非常少,最后我不太喜欢,就离开了。”
当时摇滚圈很缺鼓手,在这样的环境中,拥有精湛鼓艺的赵牧阳被很多乐队请去担当鼓手或是参与专辑录制:“我可能进棚比较快,在录音棚里不耽误时间。”在北京的那些年,赵牧阳前前后后在100多张专辑里敲下了自己的鼓点,尽管如此,他的经济情况并没有好转:“每次都是一次性付给我费用,我也签过那种合约,说有回报那种,但我从来没拿到过钱。我可能录了有100多张专辑,但我没有拿到过一张专辑的钱。”
黄金时代的分崩离析
“以前大家都知道我是一个鼓手,参加过很多的乐队,录制过很多专辑。每一个乐队组成的时候,大家都奔着一生去的,要用一生去对待这个乐队、对待自己。但一个一个地解散,2000年是最后一个乐队,鲍家街43号。”这段赵牧阳在《中国好歌曲》舞台上说的话,道出了许多当年摇滚乐手的心声。在那个疯狂燃烧又轰然倒塌的摇滚黄金年代结束后,从激情中回过神来的中国摇滚音乐人和歌迷蓦然发现,那么多留名中国摇滚史的乐队,几乎没有一个活到现在。“你没法改变的,乐队解散都是因为公司,它只签主唱,不签也不负担乐队,所以只要公司一介入,乐队就会解散。”赵牧阳说。还有一种说法无从考证,在早期唐朝乐队和黑豹乐队时,唱片公司仍然和整个乐队签订合约,但在窦唯离开黑豹乐队之后,唱片公司损失惨重,为了减少风险,他们开始只签主唱不签乐手。但从窦唯离开黑豹后组建的乐队“做梦”开始,唱片公司就开始只与窦唯签订合约,不过仍然会向“做梦”其他乐手支付一定生活费。作为“做梦”乐队鼓手的赵牧阳也收到了这笔费用。
2000年,失去了主唱的鲍家街43号解散,这是赵牧阳人生中担任鼓手的最后一个乐队,心灰意冷的他就此离开了北京。当年鲍家街43号的主唱汪峰如今俨然已成为流行乐坛的摇滚教父,谈及昔日伙伴,赵牧阳对于当年汪峰的决定,觉得“挺好,他现在一直还在做音乐,走得更高更远,离开也是对的”。当被问及当年是否希望汪峰能留在乐队时,他只是淡淡一笑:“这个没办法,因为人没办法左右金钱。”
“我没路可走了”
虽然十年来没有在主流媒体上出现过,但赵牧阳其实一直没有离开音乐。在《中国好歌曲》亮相之前,赵牧阳最近一次的影像资料来自于三年前一个名为《走近独立音乐人:张力和他的朋友们》的迷你专题片。拍摄这个专题片时,画面外的记者问他:“你觉得自己会一直坚持下去吗?”他笑着回答:“我没路可走了。”
鲍家街43号解散之后,赵牧阳回到了老家。经过短暂的休养生息,这位曾经的“鼓王”留下了曾让他在京城扬名立万的架子鼓,背上一把三弦,开始了五湖四海的流浪生涯。而三弦对于赵牧阳则“像长在他身上一样”,这把三弦原来的主人是赵牧阳的好友、因癌症去世的野孩子乐队吉他手小索,小索去世三年后,赵牧阳回到北京取走了它:“打开的时候上面都有青苔了。我给它换了套新的弦,然后带着它。”
流浪歌唱的日子是孤寂的,赵牧阳形容这种状态下他“心里是空的”。一次在重庆,辛辛苦苦卖唱三天,他却总共只收到了29元,多年来现实的沉重、经济的压力在那时积压在他的心口,他问自己:“我是不是要放弃,选择另一种生活。”他走出暂住的客栈出去闲逛,刚好遇到了另一个正在弹奏的街头艺人:“他一直在弹一个曲子,可能弹了十几分钟,他一张口唱,我的心就碎了,他唱的是我写的第一首歌叫《流浪》,我觉得是他提醒我不要忘记。有时候自己说不清楚,当你崩溃的时候,总会有一些外力让你坚持走下去。”后来他在黄河边写出了这首登上《中国好歌曲》舞台的《侠客行》,这首歌来自于他多年坎坷对生活的领悟:“不管生活各方面再艰苦,我应该像侠客一样。”
漂泊多年终能安身
2013年,赵牧阳为凤凰边城音乐节担任音乐总监,邀来了哥哥——著名音乐人赵已然和何勇、宝贝兄弟等老朋友来担任演出嘉宾。8月24日晚,边城凤凰暴雨如注,赵已然抱病演出,弟弟赵牧阳在背后为他撑着伞,台上的赵老大拨动琴弦,唱着那首《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在缀着雨幕的夜色里,坚持唱完整首歌的赵已然抖心抖肺地咳嗽着,如今的他还在老家养病。很多人看完这个演出视频感动得流泪:“老早就听说老赵病了,我只想说,在他眼中,音乐已经高于一切。”
音乐节结束后,赵牧阳在凤凰停留了三个月。他每天在自己学生开的小客栈里吃饭,有一天,学生临时有事外出,正好客栈里有几个刚毕业、来凤凰游玩的女大学生在做义工,这几个女大学生中的一位,后来成了赵牧阳的妻子,再后来又为他生下了孩子。如今,赵牧阳和学生一起在山东临沂开了一所音乐学校,教导一些年幼的小孩乐器和音乐。这位曾经漂泊不定的“鼓王”,终于有了自己的安身立命之处。
谈起窦唯、李延亮当年这些音乐人和乐手如今从台前转型幕后,赵牧阳很能理解。但赵牧阳同时很高兴这些伙伴依然在做音乐。成为人夫和人父,这位曾经桀骜的艺术家对于未来看得十分豁达:“资本对音乐的影响是没法改变的,你不能左右,只能放手。但不要放掉自己,坚持往下走,一切都会好。” 本报记者 平丽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