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的午后,翻开法国画家让·弗朗索瓦·米勒的画册,静谧和悲悯的气息一瞬间将灵魂覆盖。他的画有田园牧歌的意境,流淌诗一样的哀愁。
悲从何处来,都从他的心底而来。浓郁的伤感弥漫在他的画里,让人坚硬的心一瞬间如雨滴一般柔软。我恍然明白,宁静和悲悯具有一种神奇的力量。
有些画,不在笔尖,不在画布上,在他的心里。
自幼生长在贫苦农家的米勒,一生和大地息息相关。他的画笔只为纯朴、勤劳的农民而画。后来,他成为法国巴比松画派的代表人。辛勤劳作在土地上的米勒,也将一生的光阴执著于绘画,作品流淌着对自然无限的虔诚和敬意。然而,贫穷和饥饿一生困扰着他。有时,他的一张素描只能为孩子换来一双鞋子。为了把食物留给孩子们,有一次,他整整两天没吃东西。朋友送来政府的救济品和钱时,他对妻子说:“我买点木柴回来……我太冷了。”
漫长的一生,他的画一直不被主流画派认可,那些学院派画家讥笑他的画——简直土得掉渣。直到1867年,在他人生的暮年,他的画在巴黎博览会上获得了社会的第一次承认,人们逐渐认识了米勒艺术的真正价值。
不论生活给予什么,他却说:“生活是悲苦的,可是我决不忽视春天。”读着那句话,我凝视窗外,早春时节,窗外的玉兰树已开了两朵雪白的花朵,春寒中默默不语,笑意盈盈。因为它有另一个美好的名字——深山含笑。我心里默颂那句话,心底泛起层层的涟漪。
喜欢他的那一幅《拾穗者》。秋天的原野,麦子已收割,碧空如洗,金黄的麦地上有三位拾穗的妇女,她们分别戴着红色、黄色、蓝色的头巾。她们弯下腰,低着头,虔诚地拾着麦穗。丰富的色彩统一于柔和圣洁的氛围中,展现给人一种田园牧歌般的意境。她们身后是金灿灿的麦垛。但是,堆积如山的麦垛几乎和三位拾穗的母亲毫不相干,那不是她们的粮食。她们只能俯身在土地上,细心地拾起零落的麦穗。也许,家里已经没粮食了,幼小的孩子还在饿肚子。戴着蓝头巾的母亲实在太累了,腰疼得直不起来,她一只手抚着腰,另一手拾麦穗,仿佛拾起苦涩岁月里一点点甜。她额头上的汗水一滴滴落在泥土里……
诗人写过:母亲每拾起一个麦穗,就像是给大地磕一个头。不是吗?一粒米,一个麦穗,走过季节,养育苍生。雨雪烈日下,农人和每一个麦穗相依为命。一代代的生命就是这样走过岁月,他们汗流浃背,疲惫不堪,但是,他们依然心怀虔诚、欢喜和感恩。
米勒终身保持对大地的款款深情与敬畏之心。他手中的一支画笔,泼洒对大地无限的眷恋,也表达着与土地相依为命的农民深深的悲悯。只有赤子,深爱着土地和一生劳作的人们。
画家远去了,而画还在。可是,欣赏画的眼和心还在吗?
春风沉醉的夜,隔着漫漫岁月,我用手抚摸画家的画册,悲欣交集。此时,光阴是缓慢,缓慢到我用一个春天读懂他的画,靠近他的灵魂。
有人说,历史如一棵洋葱,若一层层剥开,总有一瓣洋葱让人流泪。是的,抚去光阴厚厚的尘埃,他的画人性自然,天性温暖,经得起岁月之手细细翻阅。因为,那些画一瞬间让人的内心如棉花般柔软和温暖。
生活的磨难没有给他的画带来多少寒意,更没有让米勒沉沦。相反,他的画着色柔和温暖,深情饱满,圣洁安详,土地和农人是他一生创作的源泉,也是他悲苦生活里永恒的春天。因为,他从没有忽视春天。不论霜严雪寒,艺术带给他的竟然都是生命的暖意。将一生沉浸在庄稼、大地中的画家,怀着一颗赤子之心。
如今的我,何尝不是一个拾穗人?生活给予我的都是金黄的麦穗。似水流年里,所有的过往、疼痛、欢颜、悲伤、爱都是沉甸甸的麦穗。我以一支笔,俯身拾起它们。因为,我决不忽视春天,也决不辜负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