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抗美援朝战争六十周年。60年前,一批热血男儿雄赳赳,气昂昂,跨过了鸭绿江,踏上了保家卫国的征程,谱写了一曲壮歌。岁月如烟,60年前的血火记忆也再次浮现在老兵的眼前。
杨映枢,甘肃宁县人,1949年6月从西北人民革命大学毕业后,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在十九兵团六十三军政治部任干事。参军后,杨映枢跟随部队,参加了兰州战役。解放兰州后,他又转战宁夏,后被调回关中驻防。此刻,他们以极大的热情投入了新中国的建设。他们的和平生活在1950年9月间被一道紧急命令所打破,正在山中开荒的部队调往山东青岛布防,防备美军从青岛登陆。1951年,刚过完春节,63军被调往朝鲜,正月十五晚上63军踩着厚厚的冰层,踏上了保家卫国的征程。从此,“抗美援朝”就成为他们一生中最深刻的记忆。
老兵不死,他们只会慢慢地老去,给这个世界留下无数令人难忘的记忆。10月25日,雪落金城,寂然有声,似在怀念那些为国而战的勇士们。当日下午,84岁的老兵杨映枢讲述了他经历的抗美援朝战争。
开荒中的部队,紧急调往青岛,防备美军登陆包抄北京
我从西北民大(西北人民革命大学,延安大学迁到西安后的名称)毕业后,就直接参军了。那时,正是1949年6月。参军后,被分配到十九兵团63军政治部任干事,直到抗美援朝战争结束。
参军后,大军就西进了,我经历的第一个大仗是兰州战役。兰州解放后,十九兵团又转战宁夏,后来撤回了陕西,驻防西安等地。那时,我们63军驻扎在三原。新中国成立后,郑维山调任十九兵团副司令,傅崇碧接任军长。这时,我们压根也没想到会爆发朝鲜战争,大家都有点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想法,部队还在三原黄龙山开了大片的荒地。
谁知,1950年9月,以美军为首的所谓的“联合国”军在朝鲜仁川登陆,局势骤然紧张。说起这个联合国军就很有意思,名义上有17个国家的部队组成,实际上主力是美军,其他国家都是些象征性的部队。
很快,一道紧急命令就将我们63军调往山东青岛。美军在仁川登陆后,战火向鸭绿江边燃烧。中共中央分析美军有可能分三路向我国进攻,初步的判断是美军过鸭绿江后,有可能从东北包抄北京。同时,美军将从青岛和福建登陆。青岛方向,美军有可能与过鸭绿江的美军形成钳形包抄北京。因而,我们63军的主要任务是反击美军登陆,军部驻扎在邹县,距离微山湖不远。
在青岛防备到年底,也没有见美军的动静。而此时,志愿军已经在朝鲜发动了三次战役,取得了胜利,遏制了美军的进攻势头。此时看来美军在青岛和福建登陆的可能性不大了。我们军这才接到了入朝的命令。
正月十五晚上,过了封冻的鸭绿江,白天隐蔽,晚上赶路,半个月后才到前线
我们在山东过了个年,就出发了,坐的是闷罐车。过山海关后,路上堵得很。看到的基本上都是军列。一路上,走走停停,经常停车就是三五个小时。战事紧张,运送弹药给养的车辆被优先安排。过了锦州有个地方叫凤凰城(音),我们在那里下车更换武器。我们的胸章由中国人民解放军换成了中国人民志愿军,又把帽子上的五角星摘了。武器换上了清一色的苏式武器。当时,我们军的装备全部是缴获日本人的,步枪大部分是三八大盖,拿上苏式武器,战士们开心得不得了,士气高得很。
换装后,继续向前开拔,到了丹东(当时叫安东)。正月十五晚上,下着大雪,天冷得很,我们在延边一个叫蛤蟆屯的地方过江了。过江前,部队又进行了一次轻装,棉衣减掉了,每人只保留了一件大衣。志愿军司令部命令每人必须带够半个月的给养。我背着8个手榴弹,十字交叉挂着两袋炒面,还有子弹等装备。前方给养相当匮乏,我们还有为前线送给养的额外任务,政治部警卫连的战士们每人扛一袋大米,路上我经常和战士们轮流扛大米。
过江时,一个跟着一个走,丝毫也没有想过,还能不能活着回来。过了江,就算进入了朝鲜。美国人掌握着制空权,白天不能行动。日落西山,我们就出发了,一夜走上80里。天快亮时,找个山头休息。部队也没有生火做饭,炊事员失业了。饿了一边走一边解开背着的炒面口袋,在手心里倒点,吃上就走了。渴了,吃点雪,如果路边有泉水,那就好得不得了了。
就这样,白天休息,晚上前进,半个月后才算到达了前线。
第五次战役,一个战士俘虏了63名英军
进入朝鲜境内,基本上看不到完整的铁路,钢轨都成了麻花。公路上则到处是炸弹坑,前方的给养全部靠人力输送,供应不上。前方战士当时流行着一句话:“只要枪里有子弹,哪怕吃的洋芋蛋。”
我们进入朝鲜,第四次战役已经打响(第四次战役1951年1月25日—4月21日)。我们参与了其中的一些战斗,真正的恶仗是第五次战役(1951年4月22日—6月10日),此时,63军已经熟悉了朝鲜的地形,也积累了不少同联合国军作战的经验,尤其是从国内调来不久,弹药给养比较充足。
第五次战役一开始,我们打得非常顺利,白天部队以各种方式逼近临津江,战斗打响后,十几分钟就突破了联合国军的防线。面对我们的攻势,美军和英军惊慌失措,急忙后撤。朝鲜战场志愿军采取的战术是迂回穿插、分割包围、各个歼灭。敌军后撤,我们穿插追击,两条腿毕竟赶不上四个轱辘。
有个老兵刘光子,他带着两个战士组成了一个战斗小组,穿插的速度很快,当他们赶到雪马里地区时,英军29旅旅部过去才5分钟。刘光子他们在占据山头后,居高临下,将公路封锁死了。随后,赶来的部队将之团团围住。刘光子留下两个战士守在山头上,他独自一人带着一颗反坦克手雷下去摸情况。刘光子看到公路上没有什么动静,就向路边的山沟中摸去。当他在一块大石头边准备隐蔽时,谁知,一个大手从石头那边伸了过来,想抓他过去。
刘光子后来给我回忆说,那只大手毛茸茸的,汗毛都看得清楚。老兵就是老兵,刘光子将身子一趔,往下一缩,拔出反坦克手雷,拉了弦扔过去,手雷爆炸了。等硝烟散尽后,一群英国兵举手投降了。这时刘光子反倒有些紧张了。毕竟他孤身一人,那些英军举着枪乱喊,刘光子也听不懂,但他没有慌,虽然不懂英语,但朝鲜话还是多少学过,他用朝鲜话喊道:“跟我走。”这伙英军乖乖地跟着刘光子上了山。到了山上,一清点人,好家伙,他一个人抓了63个英军。战斗结束后,刘光子被授予“孤胆英雄”。回国后,刘光子转业到了内蒙古,估计现在也不在了。
这次战斗后,63军继续攻击,突破了汉江,逼近汉城,美军准备死守汉城,在广播中叫嚷,说是准备了24个师和我们会战,我们自然不会和他们会战的。
此时,志愿军已经连续作战数十天,处于弹尽粮绝的境地,再加之雨季来临,汉江、临津江逐渐上涨,志愿军决定逐步后撤。我们晚上撤退,敌人白天追击。我们一夜后撤80里,按理说按照美军的机械化速度,吉普车两个小时就能追上,谁知美军却要走一天,直到下午四五点钟才能追上。
美军作战有个特点,一听到枪响就不前进了,然后呼叫飞机前来轰炸扫射,接着又呼叫炮兵火力覆盖,然后出动装甲车慢慢试探,最后才是步兵。这样一套动作下来,自然费时间了。
后撤了七天七夜,部队累坏了。此时,志愿军司令部来了命令,63军原地坚守,不能再撤了。此时,由于敌人的轰炸,原计划接应的部队没有及时赶到。大部队的粮食弹药依旧无法补给。
谁想到,我们63军承担了掩护全军后撤的艰巨的任务。
铁原阻击战,雪火十三天,只有20人的连队,抵抗住了美军一个师24小时的进攻
铁原阻击战(也有人叫铁山战役)是抗美援朝战场上最为惨烈的战斗之一。63军一改逐步后撤的打法,在傅崇碧军长的指挥下,全军开始反击穿插迂回,分割包围敌军,部队在多个山头包围了敌军,然而敌军倚仗着火力的优势固守。我亲眼看到一个连队冲上去,撤下来的只有十几个人,部队换一个连继续冲锋。
战斗异常惨烈,战场上已经看不到树木了,所有的树木都被敌人的凝固汽油弹烧了。部队伤亡极大,郭恩志连队此时只有20多人了,他们过鸭绿江时是齐装满员的,战斗的惨烈可以想见。即便如此,郭恩志连还是承担了阻击美军的任务。
郭恩志连驻守的山头有个悬崖,美军的炸弹无法炸到。此时,美军和志愿军都清楚了对手的作战特点。美军依旧是火力准备,坦克步兵跟随。敌军轰炸时,郭恩志就和战士躲在悬崖下,等敌军的火力准备完了,志愿军才出来。他把敌人放得很近,五十米左右,先用连里的六零炮前后左右轰击,这样敌军就集中到了中间,随后就轰击中间,然后用重机枪扫射。美军被成批杀伤,就这样他们在一昼夜间抵挡住了美军的24次进攻。第二天,他们怕美军不来攻击,就在悬崖下唱歌,吸引敌军。他们整整阻击了敌人四天四夜。回国后郭恩志被提升为团长。
铁原阻击战整整打了13天,那是血与火的13天。无数战友牺牲在这场战斗中。这场战斗也成为朝鲜战争的转折点。铁原阻击战后不久,停战谈判就开始了。
随着战斗的进展,志愿军的后勤供给极大地改善。后来我们还能每周吃一顿饺子。大规模的战斗没有了,“冷枪冷炮”运动又开始了。起初,敌军异常嚣张,我们经常能在望远镜中看到他们活动的身影。那时,部队装备大幅度改善,除了苏联“水连珠”冲锋枪,还有44式步枪,这种枪在五百米开外还有杀伤力。我们就组织枪法好的战士进行阻击。结果,敌人再也不敢出来活动了,我们管这种活动叫捡洋落。
1953年9月,63军奉命撤回国内,无数战友已经埋骨他乡。我们驻地在石家庄,受到了空前热烈的欢迎,重新开始了和平生活。如今,不知不觉中抗美援朝战争过去60年了,好多事情都记不清了,比起那些牺牲的战友,我觉得活着就很幸福了。
文/本报首席记者 王文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