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有没有黑陶？来自史前文化考古的答案是：有，少量的。

  黑陶，顾名思义，黑色的陶器。很显然，在以“彩陶”闻名的甘肃，出土少量的黑陶是鲜为人知的。

  如今，明清时期一度消失的黑陶制陶技艺于陇原大地的民间作坊中悄然兴起……

  “窑街黑陶”

  窑门大敞着，躬身向里望，黑乎乎的一片，看不出什么。

  “窑街黑陶坊。”在一片民居中，因为大门口有块黑底烫金的牌匾，王金明的家显得很扎眼。偌大的院落里，除一处陶窑占了不少地，制作间也占了一大块地方。

  停窑已经一个多月了。

  “还没有凑够（烧）一窑的（东西），还得几天的工夫。”停窑的日子里，王金明没有闲着，有时候还要骑摩托车到位于海石湾北山公园的红古区民间艺术馆里跑几趟，人手不够时，他也是要干活的——像他爱人一样，专门负责雕刻。

  听着手机里播放的流行歌曲，王金明的妻子和另一名年龄相仿的妇女手底下也正忙活着，王金明的妻子在给一个造型为熏炉的陶器上雕刻纹饰：“那个是仿半山（马家窑文化半山类型彩陶）的，所以雕刻的纹饰以波浪纹和网纹为主。”她指着工友手中的陶器说。说话间，她手中的玻璃材质雕刻刀丝毫没有停顿，继续在陶器上游走着，如同一个熟稔女红的妇女正在一块绣布上飞针走线……

  海石湾不大，3年前从窑街搬到这里的王金明已经有了不小的名气——2008年窑街黑陶进入甘肃省第二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而王金明作为传承人，自然受到了众多的关注。眼下，王金明也有了自己的传习所——位于红古区民间艺术馆的黑陶馆。

  “黑陶馆和传习所利用我区黑陶开发优势项目，通过实物和技艺传承来组织开展学习、传承、交流和产品的开发。”红古区文化体育广播影视局副局长张志雄说，这个民间艺术馆也是兰州市唯一的一个非遗陈列馆，自然，王金明使用的面积为40多平方米的黑陶馆也是唯一的。张志雄介绍说，已列入非遗名录的黑陶如今不仅是红古区的品牌，也是甘肃的品牌，政府对它的扶持力度也在日渐加大——2008年投入上万元资金，到今年投入资金已增加到2万元。“除了提供这样一个场所外，我们还给他修建了一座陶窑，准备再修建一座。”

  自家的一座陶窑，加上政府支持建的两座，3座陶窑让王金明私人作坊的规模扩大了不少，规模扩大预示着产量的提高。王金明不善于表达，即使像这样可以预见的未来他也不会侃侃而谈，能明显感觉到的只是他身上的干劲比以前更足了。无疑，政府的扶持让王金明在精神上有了动力。

  历史渊源

  甘肃黑陶是“外来的”。

  “大概是在齐家文化时期传到我们这里的。考古发现了少量的黑陶器形。”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郎树德说，甘肃以彩陶著称，黑陶不是甘肃的特色。“最有名、最好的黑陶是山东龙山的。”

  郎树德说，齐家文化是新石器时代文化，其名称来自于其主要遗址甘肃广河齐家坪，年代为公元前2000年—前1900年。是继马家窑文化之后发展起来的，主要分布于甘肃、青海、宁夏等地。这一时期，彩陶数量下降，以黑陶彩绘为主。“齐家文化受龙山文化影响很深，对于这一影响的形成，有两种说法，有的观点认为是一种先进文化的传播而形成的影响，另一种观点认为是一种民族迁徙而产生的影响。”郎树德说，前一种观点得到的认可度更高一些。

  “考古发现的甘肃黑陶中，一些陶龟、陶盒从器形上和龙山黑陶类似，但是制作技艺远没有达到龙山那种程度，即使个别好的黑陶，（制作技艺）也只是接近而已。”郎树德说，从甘肃考古发现的黑陶的器形和技艺上来看，都是和山东龙山黑陶有明显区别的，特别和龙山文化的蛋壳陶相比区别尤其明显。

  郎树德将甘肃黑陶和龙山黑陶之间存在的明显区别归于制作过程中的技术问题。“黑陶是陶器在烧制过程中采用渗碳工艺制成的。龙山文化的蛋壳陶是利用快轮制陶技术的结果，而甘肃黑陶的制陶技术则属于慢轮制陶。”

  据记载，距今4600年的黑陶文化主要出现在公元前2600年—公元前2000年的华夏文明发祥地黄河中游。它的出现，标志着中国制陶工艺达到了空前的发展，也先后向人们展示了制陶实用性转向审美要求的历史过程。龙山文化处于中国新石器时代晚期，存在于公元前2900年至前2100年。这个时期陕西地区的农业和畜牧业较仰韶文化有了很大的发展，生产工具的数量及种类均大为增长，快轮制陶技术比较普遍，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

  “上世纪30年代初，考古学家在对山东城子崖龙山文化遗址的发掘中，不仅首次揭示了龙山文化，同时发现了蛋壳陶的一些残片。新中国考古中相继在龙山文化地层中，获得了上百件蛋壳黑陶，都是高柄足的豆形杯。而这样器形的蛋壳陶在甘肃黑陶的考古发现中是没有的。”郎树德说，考古学家认为，像高柄足的蛋壳陶杯属于礼器性质，是掌握在特殊身份的人手里，从龙山出土的墓葬看，均是大墓，随葬品丰富，相当讲究，说明地位显赫。特别是厚度仅为1毫米左右的蛋壳陶，其黑色光泽之美令人心醉，那种细腻润泽的质感，投射出高雅的气质，散发着诱人的黑色魅力。考古学家称其为“尚黑的民俗心理与情感的充分体现”。

  “总之，古代黑陶代表了陶艺发展的一个较高的水平，开创了陶器发展的新阶段。”郎树德肯定地说。

  唯一的作坊

  关于甘肃黑陶制作技艺失传的原因，坊间流传最为广泛的说法是：由于工艺偏于繁琐复杂，传播区域小，黑陶制陶技术逐渐在陇原大地上消失的时间大概和黑陶制作技艺在全国失传同期——明清时期。

  现在，一些关注甘肃黑陶的爱好者认为甘肃重拾黑陶制作技艺的时间大概就在上世纪90年代初期，也就是王金明他们接触黑陶的那个时候。

  当时在兰州硅钙厂上班的王金明、尚天明等6人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被厂里派到西安去学习，学的就是黑陶的制作技艺。“现在也说不清楚当时厂子里怎么会突然派我们出去学这个（黑陶），大概听说厂子里要上一个这样的项目。”王金明说，那也是他生平第一次知道了黑陶。而纯手工制作的技艺让王金明觉得这个制作技术充满了神秘感。学习结束后，他们回厂就开始制作黑陶了。慢慢地，王金明成了6个人中的“大拿”，乃至后来如果没有他，厂里的活就没法干了。2002年厂子效益不好，王金明下岗后选择了自己开作坊做黑陶。当然，这样做的还有其他人，尚天明也是其中一个。

  “不过，现在，在海石湾以至整个红古区就剩下我一个了，其他的都干不下去了。”王金明说，尚天明的黑陶作坊停了有些日子了，不是缺钱，而是因为缺“东西”。“自身要求达不到，缺少美术功底，不能进行创作。”王金明所指的自身要求应该是指文化素养。

  跟着自家“掌柜的”学了有十几个年头了，到现在，王金明的爱人说她能干的也就是雕刻这一道工序。

  “这不是一个力气活，是个技术活，是要有一些天赋的。”在王金明看来，黑陶制作技艺不是谁想学就能学的，从小打下的美术功底是他的黑陶作坊能存活十几年的重要因素之一。

  一直关注着王金明、尚天明这几个黑陶作坊的张志雄也认为，尚天明的作坊干不下去的原因与其自身有关系，就是没有新东西，最终被市场淘汰。

  不过，即使不断在黑陶创作上进行创新的王金明，其作坊也曾一度停产“关门”过。

  “做出来的东西销不出去，没办法了，只能停产关门，关门之后我就改行去贩摩托车。这样倒腾着挣了些钱，我又回头重操旧业了。”王金明说他重操旧业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心里一直放不下黑陶。“几十年了，或许干顺了吧，就想干这个活。”

  看着堆积如山的黑陶没人买，王金明很着急；而当出现一些废品时，王金明心里更是急。

  在王金明的妻子她们工作的一张大桌子的一角，摆着等待烧制的大大小小十几个陶器，陶器呈现的是泥土的自然色。“经过陶窑烧制后，它们的颜色会自然变成黑色。”王金明的爱人一边“飞针走线”，一边介绍着。

  “一次烧制中，至少有10%废了。”王金明说，这个比例在可允许的范围内。“由此可见，我的技术还是挺厉害的。”王金明调侃说。

  “绝活”的传承

  甘肃人张梁现在山东日照从事黑陶制作。今年，他找到省工艺美术协会常务理事刘全生，表示想参加第十一届甘肃省工业美术“百花奖”的评选。不久前这个奖揭晓，张梁获了个二等奖。

  在和张梁的接触过程中，刘全生最大的感触是：现实让他不得不承认，甘肃黑陶在全国是没有多大影响的，想要在全国黑陶领域里争得一席之地，要走的路还很漫长。“据说在山东，黑陶产业一年的保守值有二三十个亿，仅在日照，像张梁那样的作坊可谓遍布四方。”刘全生说，他了解到像王金明黑陶作坊一年的产量也就百来件，这在甘肃已经能称得上初具规模了，但还是无法和山东的情况进行比照，甚至还不能和张梁抗衡的。

  在刘全生眼中，王金明个人的制陶技艺已经很精湛，特别称道的是，王金明是个善于艺术创作和创新的人，他将以马家窑文化为代表的本土文化融进黑陶之中——即将马家窑文化彩陶纹饰运用到黑陶上，“某种程度上这就是一种首创，不过，终究这一切努力是很有限的，毕竟黑陶不是简单的工艺或工具，而是一种文化，能反映不同的地域文化，仅仅依靠像王金明一个人的作坊来发展是不够的。”刘全生认为，甘肃有将黑陶发展壮大成为一项产业的优势。

  现在，王金明收了4名徒弟，他带着徒弟干得热火朝天，信心十足，用王金明的话说：“要让甘肃黑陶制陶技艺这样的绝活代代传承下去。”

  ■本报记者 雷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