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突然而至的命令将1200多名在兰州工作的干部分派到了庆阳地区合水县锻炼。他们个人和家庭的命运在瞬间发生了突变。
1968年,在“广大干部下放劳动锻炼,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下,经甘肃省革委会批准,兰州市所属1200多名干部下放到革命老区——庆阳地区合水县锻炼。按照兰州市革委会的指示,1200多名干部正式组建了“兰州市下放干部庆阳大队”并成立了大队部及各连连部。这1200多人以连为单位,编成了12个连,分别进驻合水县的12个公社,每个连由5到6个局委办的干部组成。按照部队的编制,每个连下编3个排,每个排3个班。各连成立后,先在兰州集中学习了省市革委会的有关文件,组建了由工宣队、军宣队、下放干部组成的领导组织机构。
1968年国庆节后,兰州市有关部门组织了盛大的欢送仪式,1200多名干部开始了下乡锻炼接受人民群众再教育的生活。当时,年仅32岁的秦长珉在兰州市民政局任职,主要负责复退军人的安置及供养老红军的管理工作。一纸命令下,他也成为这1200多名干部中的一分子。
10月11日,秦长珉讲述了他的故事。
站台上哭成一片,专列直接把我们拉到了咸阳
我们出发时,1968年的国庆节刚刚结束。具体哪天早已模糊了,但东方红广场盛大的欢送仪式,依旧让我记忆犹新。
会场设在主席台前。那时东方红广场上有站立的毛主席塑像,我们就在主席像前举行了宣誓仪式,内容无非是,下乡后要接受劳动人民的监督锻炼,好好改造等等。随后,省市革委会领导致了欢送词,下放干部代表也讲了话。
仪式一结束,我们就在锣鼓声中排队走向火车站。车站上早已为我们准备了12节车厢的专列,一连一节车厢。此时,我们并不清楚自己今后的命运。究竟要下放多长时间?什么时候回来?如何回来?回来后去哪里?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
下放干部和家属都惶恐不安。我们排队上了火车,站台上哭声震天,许多人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我妻子也带着三个孩子到火车站送我,她们娘四个直掉眼泪,这个情景我一直忘不掉。还有一个情景也让我牢记不忘,不知是哪个局的干部,被担架抬着上了火车。
火车按时出发了,我们直接被拉到了咸阳。咸阳火车站是距离庆阳最近的火车站。下火车后,省市革委会早已准备好了几十辆大卡车,依旧排队上车,我们就直奔目的地。按照预先计划的,各个连队分别进驻合水的12个公社。
我们九连没有走合水县城。当时,我是九连的副连长。按照安置计划,九连的下放地点是合水县合家畔公社。合家畔公社和庆阳县的西峰镇在一个塬上,与合水县城隔着一条大沟,上下约20多里。所以,九连没有去合水县城,直接到了西峰镇。
在西峰镇我们受到了庆阳地区革委会的热情接待,被安排住进了招待所,庆阳地区革委会主任和军代表还带着十多名干部,到招待所看望我们,晚上还设宴招待我们这些下放干部。招待会的情景现在想起来依旧很清晰。
第二天,西峰群众敲锣打鼓欢送我们。此时,我们依旧不知道,等待我们的将是一个什么样的命运。
刚到合水,一个重大考验就摆在我们面前
九连到了合家畔公社后,连部设在公社里,下放干部则分散进入了贫下中农家。当时,要求我们要和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同学习。我们也的确是这么做的。住的自然是窑洞,吃的是小米、豆子和其他的杂粮,几乎没有白面。
最大的问题是吃水,庆阳坡大沟深,挑水要到很深的沟里去,挑上一担水后,沿途都是陡坡,无法歇息,要一鼓作气挑回来,这对我们是个巨大的考验。一不小心,就会连人带桶滚下山坡,受伤是小事,送命也是有可能的。
我记得我们连有个老干部,五十多岁了,努力接受再教育,积极帮着房东干活,挑水时,累极了,痔疮引发大出血,血顺着裤管流到了地上,他也不敢也不能在山坡上歇息,咬着牙将水挑到了驻地,等放下水桶时,人几乎累瘫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们正赶上了秋收和冬天农田基本建设。这些农活都是重体力劳动,似乎也成了一个磨刀石,考验着我们。我们一个个谨小慎微,老老实实接受人民群众的监督,丝毫不敢有违犯。上工地之前,还要将住户家中水缸挑满水,院落打扫干净,给房东家留一个好印象。许多人为了争取个好表现起早摸黑干活,工地上脏活累活我们几乎“承包”了。
的确,我们在群众中的口碑 相当好。每个人都力争群众有个好评。我们心中都清楚,群众的好评是能否回城的重要依据。
深夜冒雪传达指示,一个同志掉到了沟里
我们下放了,毕竟都是有文化的,九连的知识分子充分利用能写会画的特长,想了一个别出心裁的表现方法。“秀才”们深入到贫下中农中进行采访,重点了解他们解放前吃苦受累的情况,掌握了许多第一手的资料。回到驻地后,“秀才”们昼夜加班,制作了一幅幅图片,挂在学校的教室中。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展览就开始了。这次展览会成了我们九连亮相的一个亮点,在全大队得到了好评。公社革委会也组织了全体社员参观展览。展览效果非常好,社员们来得很多,他们看着展板上自己熟悉的人和事异常开心。
我们不仅和贫下中农“四同”,而且还要向他们及时传达上面的最新指示。有一天,上面的指示传到公社里已经夜里一点钟了。下着大雪,我们丝毫不敢松懈,穿件破烂的黄大衣,连夜出发向群众传达指示。此时,黄土高原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我们冒着雪,裹着破烂的黄大衣,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地中。村民们早已入睡了,我们进村时,犬吠四起,村民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迷迷糊糊中听我们传达上级的最新指示。有些人家,连窑洞门都不开,我们站在雪中,隔着窗户,借着手电筒光,大声朗读上级的最新指示。一家宣读完了,再走向下一家,整个夜晚,我们就这样度过。匆忙中,一位同志掉入了深沟,摔得头破血流。
在合水,过了一个难忘的春节
现在看来下放的生活艰苦而乏味,但那时,我们却没有这样的感受。现在想来,主要原因是差距不大,大家吃着一样的饭,干着一样的活。同时,每天都在忙忙碌碌中,根本无暇想其他的事。
过完元旦不久,我就被调到了大队部任组织干事。虽说到了县城,但这个差事并不轻松,不容许我们有丝毫的懈怠。回城要靠贫下中农表决,我在机关就很难有表现的机会。那时,讲究一切行动听指挥,我还是到了合水县城。
县城自然又是一番风光。大队对各个连队的要求非常严,规定各个连队干部无特殊事情不准到县城逛游,不准到集市上购物,不准搞特殊,违犯要做深刻检查。
一天,大队部的人在县城发现了一个挑着两只鸡的人,从服装和相貌上判断,这人不是合水当地人,应该是兰州大队的干部。大队部的人过去一问,果然是一个连队的干部,到县城买了两只鸡,准备回连队改善生活。这自然是不允许的,大队当即给所在连队通知,对这种行为作出了严厉的批评。买鸡的干部也在全连大会上做了深刻的检查。
这年春节,我们都是在合水过的,那是个非常热闹的春节,虽然我们远离亲人,物质条件极端匮乏,但老区人民给了我们莫大的温暖。合水老区人民拿出了火锅和龙须面招待我们,我至今依旧记得在窑洞内飘荡着火锅的香味。春节前后,兰州市革委会也派人前来慰问我们,还带了电影队到各连巡回放映。1969年的春节就这样匆匆而过了。
过完春节,我们依旧做着扎根黄土地的打算。没有想到,情况很快就发生了变化。3月份,我接到了大队部通知,调我到兰州参加市革委会举办的解放干部学习班。这个学习班设在兰州雁滩,在原市干部休养所内,学习班的主要领导由军方和地方干部担任,下设5个班,我是其中一个班的班长。就这样我也算离开了合水,开始了另外一种生活。
到了1969年5月前后,大队和各个连队的军宣队和工宣队陆续撤回了兰州,大队的主要领导干部也换了,兰州来人又重新宣布新的任命。到了7月,形势剧变,合水的兰州干部大队也逐步撤回兰州,被分配到了设在红古张家寺的兰州五七干部学校继续学习。
前前后后,我们在合水待了九个多月,来得很茫然,走得突然。然而,这段艰苦历程使我终生难忘,至今记忆犹新。
本版图片由秦长珉提供,记者翻拍。
文/本报首席记者 王文元